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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一夜难眠
2016-04-24 17:36:18   来源:朱颂瑜   

摘要:贴一篇5年前旧作。在欣幸孩子们成长的同时,也感怀那些初为人母的岁月。在我看来,一个人过了而立就应该渐渐明白,世上没有一种选择能得到全部的好处。
作者朱颂瑜

         贴一篇5年前旧作。在欣幸孩子们成长的同时,也感怀那些初为人母的岁月。在我看来,一个人过了而立就应该渐渐明白,世上没有一种选择能得到全部的好处。 因此,路上所有的选择和结果,都应该由自己去担当和化解。站在彼岸的土地上,我愿意做一株向日葵,迎着太阳,努力生长。
 
作者和她的女儿

作者和她的女儿
 
         彼岸一夜难眠
       (收录于《在瑞士的岁月–续》2010年版)
 
         露西升级做妈妈,刚出院回家,夜里给我发来短信说,
 
         “半夜了,卡门,没有汤水,没有饭,我饿,不想吃冰箱里的东西。没有人照顾我,只有BB一直哭,怎么我连一点坐月子的幸福感都没有?”
 
         我黯然。
 
         “亲爱的,依我这招月子速效补身术做,煮熟两个鸡蛋,热一大碗牛奶一起吃,营养抵饿,简单省时。吃完后好好睡一觉,明天我炖一大锅当归鸡汤来,保证幸福死你。”
 
         哇,当归炖鸡汤,我躺在床上咽着口水念着那个久违的美味,想起去年秋天在朋友的博客上读到她妈妈的温暖牌炖鸡汤,那时跟自己承诺说,今年冬天一定要多炖几次鸡汤补身。结果呢, 现在冬天都快熬过了,有时因为忙,有时是因为难买上新鲜的材料,有时又因为一个人吃打消了积极性,总之是这样那样的原因,小小的一碗炖鸡汤,在回首间竟如味觉的浮萍,是那样的遥远。
 
        轻轻放下手机,我对着天花板发呆, 睡意有点流失,思绪却在暗涌。今晚晴发烧,小家伙不仅睡不沉,还非要我用臂弯抱着她睡。瑞士的冬天又冷又长,小孩子总是在寒冷和细菌的包围下不停地患病。以前刚做妈妈的时候,小孩子一生病我就恨不得多几个家人在身边帮我, 恨不得叫所有人别出国。家庭工作孩子,在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下,每一件摊开来都需要更多的付出, 每一步走过来都有着别人难以明白的艰辛。不惊觉这些年过去,如今什么都逼着习惯了,习惯了在半夜撑着眼皮为孩子爬起来,习惯了在这条风雨路上,一个人担当化解。
 
        这就是彼岸生活吗?外表看来风光无限,内里的无奈和茫然,难诉衷肠。是不是因为离乡别井,在异乡的路上,从前依偎在父母怀里被疼爱的体温,恍惚间已经流失?
 
        窗外,橘黄的灯光孤寂地照着路面上的积雪。此刻,异国的冬夜,不知名的落花,回荡在彼岸游子心里轻轻的叹息,眼角忍着的泪,究竟是因为难眠的夜,还是一颗漂泊的心?
 
        最近因为身边的中国朋友一个一个升级,关于在在国外坐月子的问题,不时有朋友找我埋怨诉苦。其实这个问题啊,归根到底造成矛盾的罪魁祸首就是文化差异。在西方社会,人们从来就没有坐月子一说,对于溶入西方家庭的中国女人来说,这个难题成了婚姻磨合中文化对峙的第一道门槛。
 
        凯璇出生我住院的时侯,我吃不惯医院里又是沙律又是冰激淋的膳食,好朋友带着电饭锅把鸡汤送到病房来,护士小姐和同房的产妇觉得莫名其妙。我这边是起居饮食尽量小心翼翼,人家同房的西方产妇第二天就狂洗冷水浴穿着短裙高跟鞋滴滴嗒嗒地往外跑。我跟别人解释说,中国人跟西方人在体质上有异,所以中国人对月子保养都很重视,外国人听了却觉得我们中国人很封建。
 
        在国外打滚过这些年,磨练多了点,见识广了点,认识到人性是有极限的,所以凡事只能随缘,不可奢求。这些年离开中国,遇到洋声洋气的中国人,我学到了沉默。面对无法沟通的文化差异,我不得不妥协。 毕竟,我生活在别人的文化里,这是我的极限。 我无法改变生活环境的极限,所以只好把自己托付给运气,随遇而安。
 
        谁知我并没有这运气。三年后在生凯晴的产床上,始料不及的产后大出血,那种三十个小时没有进食却一直被疼痛煎熬的过程,迷迷糊糊间,我只记得护士小姐不停地重复着说血没法止住,记得医生一个一个地涌进来然后把柏斯和刚刚出生的晴推出去,记得失血过多的时候一向身体很棒的自己生平第一次全身失控地发抖,记得迷糊间眼前只有一片苍白的天地,记得还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咬着牙跟自己说,醒着,一定要醒着挨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婆婆专程从德语区来照顾我。大概过了两周,我身体稍有好转,婆婆婉转跟柏斯说,因为家里的花园要打理,宠猫也要照顾,她要先回去了。 文化背景的不同会对人的主次观念和伦理观念产生差异,这说白了有点像中西饮食文化上的差异,吃嘛,中国人注重味蕾的享受,西方人却在锅碗瓢盆的视觉感观上造文章。我心里有股莫名的失落涌起,但我知道婆婆对我也已经很破例,她甚至也没有被她的婆婆这样照顾过。文化差异的代沟,婚姻关系和血缘关系中间的隔阂,那种距离,让我冷静。
 
       那时凯旋还没有三岁,家里突然多了个妹妹,我既要照顾刚出世的晴和身体虚弱的自己,也要尽量照顾凯旋的情绪。有时凯旋闹脾气,我累得连力气都没有,只能把她叫过来,额头顶着额头,眼睛贴着眼睛跟璇说,凯璇,妈妈爱你,但是妈妈很累,要照顾妹妹,你听话,好不好?凯璇点头,很懂事的样子。
 
        凯璇开始放暑假的时候,我顶着尚未恢复的身体,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长途飞行20多个小时,终于周折地回到父母的家休养,那时,晴两个月大。到家那天晚上,饭桌前父母问及生产过程的细节, 我心里迟疑了两秒,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实情。那一刻,妈妈恍然,眼角垂泪。知道真相后,妈妈每天变着招法给我做各种美味佳肴和滋补靓汤,把我补养得从没有过的肥肥白白,珠圆玉润。
 
        金婚里文丽的妈妈说,谁家的女儿谁心疼。
 
        那阵子,妈妈担忧我身体难以恢复,总是在我面前念着,广东人说,产妇未过100天都是坐月子,在家里坐月子就要吃好休息好,坐月子当然重要啦,只有身体补好了恢复了以后才能永远青春健康。
 
        在家千日好。
 
        回首过往,这种幸福感就在那一景定格。而漂泊的路上,孤独的时候我只能与镜中的自己深深对望,失落的时候只能与自己的灵魂相拥而泣。恍惚间,我就在路上成长。想着这些,静夜难眠。凌晨四点,晴退烧后醒来说想吃意粉。我撑着疲倦,在厨房忙碌起来。 客厅外的马路,所有的商店和饭店都关门了,晴在灯下吃得很满足,在这样万籁俱寂的一个夜晚,让我欣喜。
 
        看到好转的晴,我明明很累,明明很困,却莫名地精神抖擞。窗外夜色如水,饱餐的晴在我怀中又打起盹来。我用手轻轻地摸摸晴退烧的额头,跟自己说,不怕,不哭,勇敢一点,不从结果看得失,学着从过程看人生,这条他乡的路,我就能好好地走下去,直到幸福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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